征文 | 难忘那瓶红川酒

那时我在乡镇中学教书，学生住校，家远的老师也住校。住校的老师上完晚自习，有时为了解解乏就会凑在一起搓一顿，有人起意，马上一呼百应。酒水简单，两三块钱一瓶，捉襟见肘时，就在街上打的散酒；菜肴更简单，搪瓷缸子盛的花生米，再拍个黄瓜。如果没有肴了，切个咸菜疙瘩也能凑和。关键是志同道合的气氛，说说笑笑，于是劳累了一天的疲乏都烟消云散了。

学校有个张老师，家住一箭地的距离，外号叫“抠儿”，举个例子吧，学校的馒头也就是两毛钱一个，加上一份蔬菜，总共也不过一块钱，就让人肚子滚圆了。但他都是从家里捎两个干馒头，搭几口咸菜就是一顿饭了。有人说他，他振振有词，“我家有三个孩子呢！”这话也实在，让人无可辨驳。你若是喊他喝酒，他都是婉拒，倒也不是因为他不喝酒，毕竟礼尚往来，交友也是需要成本的。

那天，有人特地捎来两瓶红川酒，这个大快朵颐的机会岂可错过。大家马上张罗开了，为了配上这两瓶酒，有人还专门到街上割了一块肉，肉有了，又有人提议索性奢侈一回，烙几张油饼，喂喂肚子里的馋虫。

大家忙活的时候，张老师看起来像只稳坐中军帐的蜘蛛，但他啃馒头的时候，却让人捕捉到嘴角的涎水都滴到鞋面上了。

晚自习下课的铃声一响，大家都聚到了办公室里。张老师却没有要走的意思，第一张油香四溢的油饼出锅了。我递给他，让他尝尝。没有想到他醉翁之意不在油饼。他说：“我听说，这红川酒香醇味厚，能不能分我一杯羹。”都是同事，岂有不成的道理。谁知小刘跳出来反对。“喝酒可以，得先吃两张饼，完成任务了，酒有，肉也有。”说完，就朝我们使眼色。我们知道这是小刘的好意，张老师整天啃馒头，一点油腥都没有，哪能给身体长力气呢。

张老师喜出望外，狼吞虎咽般吃了两张油饼。他喝酒的样子最是搞笑，缩颈眯眼，倒好像杯子里盛的是琼浆玉液、凤脑龙髓。每呷一口，都要咂巴出声响，似乎不这样，就显不出来酒的精贵。啃骨头的时候，张老师捋袖攘臂，把骨髓都吸得一干二净，愣是把一顿家常便饭吃出了满汉全席的味道。饧着眼的张老师大倒三个孩子的难处，整天都像是喂不饱的饿狼似的向他伸手。说到酒，又感慨起来，“酒乃天之美禄，人生最苦，酒可解忧。”难得张老师这样释放自己，我们决定让他尽兴一回。一惯拘谨的张老师在一杯红川酒的催化下，就差唱起来了。

那天张老师没走，跟我们合铺。谁知前半夜刚打了一个盹，张老师的肚子就疼了起来，胀得难受，敲打如鼓。小刘这才觉得自己的玩笑开大了。毕竟张老师已经吃了两个馒头，再加上两张饼，肉汤弥弥缝，酒水再一激，肚子就成了一个战场了，销烟弥漫。这大半夜的上哪儿买药去。张老师说，“没事，没事，我就是吃胀了，到操场上走走就好了。”那天，黑灯瞎火的，我们几个人陪着张老师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，直到东方出现鱼肚白，他的肚子才偃旗息鼓。

从那以后，张老师不再跟我们喝酒。我们一邀他，他还是那句挡箭牌，“我有三个孩子呢，比不得你们。”有的时候还会缀上一句，“那天喝的酒真香。”

这些都是往事了，如今，张老师家的三个孩子都成器了，回来看他，都会孝敬他几瓶好酒。持觞在手，张老师的眼睛都会眯起来，幸福得冒泡泡。